老婆婆

养生
祝你幸福·知心
2020年06月23日 18:24

李风玲

老婆婆,就是我婆婆的婆婆,我老公的奶奶。她于87岁那年的一个秋夜在睡眠中安详离世,迄今整九年。

初识老公时,老婆婆已经八十出头,但身体尚健。她独门独院,住在家里的老房子里,与儿孙所住的新房子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胡同。她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一个人手脚麻利地料理着自己的饮食起居,看似独居,其实她会一天无数次地踮着小脚,穿过胡同到她儿孙的家里来。有时就坐在炕沿上和我的婆婆闲聊,也有时会帮着做活,剥玉米,摘花生,择择菜,刷刷锅。她慢悠悠地做着手里的活,已经浑浊的双眼望到哪里都是慈祥。她慈祥地望着家里的一切,望着她的每一个儿孙,当然也包括我。尽管当时还没有嫁入此门,但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让我有深深的融入感,我觉得我就是这个家中的一员。而在真正嫁入夫家以后,老婆婆住的那间老房子,更是成了我名副其实的避风港。

老公的村庄在我们镇子的最南端,距离我的工作单位近20里地。刚结婚的那几年,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骑了自行车,赶回我的婆家去。每每顶着凛冽的寒风、气喘吁吁终于到达后,才发现居然是铁将军把门。公婆是远近闻名的庄稼好手,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那十几亩土地上。彼时的我已经精疲力竭,于是带了无比的沮丧,推着自行车穿过窄胡同,来到我的老婆婆家。

老婆婆是一定在的,她多半正盘腿坐在炕沿上,一个人默默地抽烟。我叫一声“奶奶”,便会脱鞋上炕,炕头上暖和和的,我把脚伸进被子底下。老婆婆给我拎过一个枕头,它长长的,圆滚滚的,让我瞬间想起我早已离世的奶奶,和已经非常遥远又温暖的时光。老婆婆的炕头,让我迅速回到童年,于是枕着那只颇有年代感的枕头,很快就沉入梦乡。我睡着的时候,老婆婆就在一旁盘腿坐着,依旧默不作声。我就在这样的踏实和安稳里,一觉睡到自然醒。其时天色已黑,老婆婆也已经做好了饭,有粗面做的烙饼,有猪肉炖的茄子,还有小米熬的粥。饱睡后的我,顿感饥肠辘辘,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在我有了儿子以后,尤其是在儿子断奶并将其放在老家以后,在老婆婆那儿吃睡就成了常态。

那时老婆婆已经84岁,而我不满周岁就断了奶的儿子也因为单位住房的拥挤而被婆婆带回老家照看。但婆婆的生活重心,还是在她挚爱的庄稼地里,即便是迫切需要她照顾的孙儿,也没能让她转移注意力。于是我每次回家探望,几乎都是老婆婆带着儿子,玩耍在她的独门小院。院子里有鸡有狗,有一棵石榴树,有开花的月季簇拥在井台旁,有几株朴素的马扎菜。老婆婆就站在堂屋门口,一手拄了拐棍,一手牵着她的重孙。

那时儿子还小小的,刚刚学会走路,他必须把手往上伸,才能够得着老奶奶垂下来的手臂。毕竟已年纪太大,老婆婆不敢轻易带重孙上街,大街上车来车往,她怕躲闪不及。于是他们多数时间就呆在小院里,一起看鸡逗狗,或者采花摘石榴。小的仰脸看着老的,老的弯着身子照看着重孙。

每每这时我推着自行车走进家门,儿子顿时眼睛一亮,张开双手向我扑来,稚嫩的脚步跌跌撞撞。彼时的儿子很像个泥猴儿,手、脸和衣服,全都很脏。但我对老婆婆没有丝毫抱怨,一个80多岁的老人,真的难为她能将儿子照顾到这个模样。她喂他吃饱,给他穿暖,但是颤巍巍日益衰老的身体,已经打理不好一个孩子的卫生。于是我忙着给儿子洗手洗脸换衣裳,而儿子则会引着我看院子里刚赊的小鸡和刚生的小狗。小鸡养在铁笼里,狗仔儿则占据了灶台一旁的柴堆。儿子总是瞪着乌黑的眼珠,招呼我和他一起看这世间的生灵。他眉眼弯弯,煞是可爱,多年后的他,依然有一颗无比柔软的心。他在阳台的鱼缸里养了一只乌龟,他端详它的眼神,总让我想起多年前小院里那纯净的目光。

看完小鸡小狗,儿子又拉我去看炕头上的一摞剪纸,那是老婆婆为了让重孙高兴,老眼昏花之下,用家里黑黑的笨重剪刀一张一张剪成的。纸不是红纸,而是报纸,内容也极简单,多是一只小狗或一只小猫。风烛残年的老婆婆,没有更多的花样来逗弄自己的重孙,画一张小画,剪一张剪纸,是她唯一能和重孙共同做的游戏。但正是这简单的游戏,给了儿子最早的艺术启蒙,他对于绘画的喜爱便是从彼时开始。

几乎每一个周末都是这样:我和儿子在老婆婆的院子里享受母子重逢,老婆婆则出出进进准备晚饭。

发面蒸成的大饼又松又软,里面放了油盐葱花。老婆婆说这叫“懒老婆饼”,图省事才做成这个样子。可我用手撕一块又一块,觉得它的味道超好。南瓜丁和面疙瘩做成的粥带有微微的甜,我喝一碗又一碗。我很奇怪每次在老婆婆家吃饭,我总是很有食欲。我从来都不觉得老婆婆因老即脏,那些大锅柴禾烧制出来的饭食,真的感觉很香很香。

吃饱喝足,收拾了碗筷,跑了一天的儿子很快就进入梦乡。老婆婆盘腿坐在土炕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给我讲那些从前的时光。

她说:“女人生孩子,其实很容易。我生你姑姑和叔叔的时候,就在这屋子里,扶着炕沿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然后扒一点土,放在炕前的地上,一会儿就生下来了。”

这是我听过的关于生育的最简单却又最残忍的描述,这一切,在我们今天小辈听来实在难以置信,但在老婆婆那里却连云淡风轻都已经不是。我感到震撼,又有些迷离,于是经常在这样的震撼与迷离里思考生命和人生,思考我们的祖辈是在怎样的艰难和隐忍之下,繁衍拉扯起一辈又一辈的儿女。

常常听老公说起,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年轻时老婆婆带着一大家子人闯过的凄风苦雨,要是没有老婆婆,就不会有他们一家人今天的光景。

把晚辈拉扯大,而老婆婆是真老了。她腮窝塌陷,牙齿掉光,属于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但她从来不像有些老人倚老卖老地抱怨儿女,她只是尽其所能地呵护着自己的晚辈,只是安详地坐在炕头上抽一袋沉默的烟,最后,又在一个秋天的夜里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常常问儿子:“还记得老奶奶吗?”

他说:“记得,给我剪狗剪猫??”那时儿子还太小,老奶奶为他剪纸的情节,成了他唯一的记忆。

健康之友©部分网站内容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立即删除!
老婆婆 他说 文章
你该读读这些:一周精选导览
更多内容...

TOP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