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1
小姨是姥姥生的第五个女儿，心灰意冷的姥爷知道自己盼儿无望了，连个正式名字都懒得起，就叫她五多了。后来，小姨上学了，自作主张给自己改成了五朵。
小姨比我妈小十七岁，却只比我大七岁，所以，她跟我更像是同辈人。我小时候妈妈出车祸去世，几个姨都对我很好，尤其是五朵，她像个大姐大似的罩着我，做什么事都要带着我，我成了她最忠实的小尾巴。
作为“五多”，小姨在家里的存在感并不强，直到她女大当嫁了，才让大伙跌了一回眼镜。面对众多求婚对象，小姨只提了一个条件，就吓退了众多男人。她说要正式领养我，谁想和她结婚，就得一起抚养我。
妈妈去世后，爸爸结婚另娶，我就一直住在姥姥家。而且我在高中住校，周末才回姥姥家。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小姨非说要带我一起出嫁。明明我们更像是姐妹，她却硬要拗出一副要当我亲妈的造型。
有哪个男人愿意还没结婚，就冒出个十六七的大闺女啊？看着每次被吓跑的准女婿人选，外婆气都不打一处来，吼着嗓子教训五朵半天，再转身看看我，那把火立马就偃旗息鼓了。我一看五朵这是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就跟她急了眼，“你要不想结婚就跟姥姥明说，别总拿我当幌子行吗？”五朵一脸神秘的样子，并不理会我的大喊大叫。
没想到，还真有个男人通过了小姨的考验，五朵终于要结婚了。
为了消除我内心的疑虑，我拉她去了楼下的小酒馆。等她喝得差不多，直冲我傻笑的时候，我才开始审问她，“你拿我当结婚条件，是不是为了考验那些男人？”她乜斜着醉眼，“要不然，怎么能看出他们是不是真心的。”
我不爽她竟然拿我当挡箭牌，故意挑拨她，“你用我考验没多大意义，现在网上有一款叫渣男杀手的热销品，专门考验男友的忠诚度。或者，你还可以让闺蜜来考验他。”五朵哈哈大笑，“我才不会那么傻，那可是花样作死。”她竟然认为自己傻得还不够。
那天，五朵喝得太多了，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是放声大笑，在彻底醉倒之前，她大着舌头，说了最后一句清醒的话：“我就是想给你一个家。”
2
我一直觉得，小姨父是个来自火星的男人。
如果说，不抽烟，不喝酒，工资上交，家务活全包，这些都是地球好男人的标准，是能够说出来的好。而小姨父对五朵的好，是渗透在骨子里，盈溢到灵魂深处，是没办法说出的。
小姨父一直用行动鼓励五朵，要她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样子。在这样的怂恿下，五朵的日子过得相当随心所欲。她就像朵无牵挂的云，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健身，一个人背包去远方。她想做的任何事小姨父都会支持，她不要他陪，他就放心她一个人去。
这真的是爱吗？可能，我还弄不懂火星人的思维，但我还是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周末我回到家，五朵拉我去逛街买衣服。我要求小姨父一起去帮着参谋一下，他看五朵并没反对，就答应了。五朵挽着我走在前面，把小姨父一个人落在后面。我故意一手拉着五朵，一手拉起小姨父，他竟有点受宠若惊。那天，我们逛了好久，真有了点一家三口的感觉。
后来，我又故技重施过几次，可能五朵以为我喜欢这种感觉，也就随了我的心愿。
有次长假，本来计划要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小姨父打来电话说他要出差，他再三叮嘱我，要我回家陪五朵，我当然知道他的用意，他是怕小姨一个人生活不能自理。
看我满脸不情愿地回到家，五朵赶紧向我展示她的独立生活能力，主动要求去拖地，还没拖完一个屋，手上就起了个水泡。我鄙视她，“没一点贤惠样，小姨父怎么看上你的？”她得意地笑，“贤惠的女人他还不稀罕呢。”
晚上，我们窝在床上看电视剧，脑残的女主角说自己患了绝症来考验男友。我故意问五朵，“这么考验真的有用吗？”
“有用吧，至少能看出那男人的责任感。”
是啊，五朵，你看得那么明白，用这方法能考验出对方的责任和道义，可是，你自己的感情呢？
3
我和五朵从来没有代沟。
我们都爱五月天，她曾带我逃课跑去看他们的演唱会。我们都喜欢美剧，直到现在还喜欢凑在一起刷《权利的游戏》。我们就连买衣服的品位也差不多，如果在对方衣柜里看到中意的衣服，都会毫不客气地占为己有。
唯一能感觉到五朵是长辈的时候，是我的叛逆期。初中那会，我觉得整个社会都在跟我作对，每逢我发病作妖，姥姥就派五朵来收服我。我最能拿住五朵的软肋，她态度稍微一强硬，我就故作委屈地痛哭，“妈妈呀……”都不用哭完，就这半声，五朵就歇了菜，屡试不爽。
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件事情，五朵没有让着我，跟我大吵了一顿。大学毕业那年，我跟五朵说，我要结婚了。
五朵急了，“你好好挑挑不行吗，社会上优秀男人很多的，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以后后悔了怎么办？”我明白，她不同意，不是因为对方没钱，没房子，还长相一般，她只是接受不了，我那么匆忙地想把自己嫁出去。
为了让她死心，我只能釜底抽薪。“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从小没有妈妈，我最想要家的温暖。”五朵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我没给你家的温暖吗？为了你，我，我……”她终于说出来了，我也才能说出心里憋了很久的话，“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想早点有自己的家。”
“五朵，你想过自己为什么一直不想生孩子吗？那个家，根本不是你想要的。我不想让你搭上一辈子，就为了给我一个家。”“可是，当年……”五朵有点慌不择言了。“我知道，那只是个意外。”我一直知道，当年，妈妈去学校接五朵，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本来有机会跳车逃生的妈妈，只来得及把后座上吓傻的五朵推了出去。
五朵给我的这份爱，太过沉重，我承受不了。我不想让她因为一个意外，就把她的后半生都赔给我。
“五朵，我并不想要你给我的家，我们不要绑定在一起了，你也该过自己的生活了。”
4
我结婚的前一晚，五朵终于肯搭理我了。我被她拉到酒吧，两人放开量，喝到半醺。五朵才有勇气训我，她再三确认，“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我从小就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你不是一直羡慕我吗？”五朵点点头，“这倒也是，你一直没有选择恐惧症。”
每次我和五朵一起去买东西，不管是小时候的漫画，还是长大后的衣服，我总是在最短时间里挑好，然后就看着五朵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纠结个没完没了。“那可是挑东西，挑人你会吗？”五朵不服气。“反正我不选对我最好的。”
五朵给了我前车之鉴，我不选那个对我最好的男人。我只选了那么一个人，我们在一起，愿意跟对方分享自己的一切，能在一起聊天，一起笑，一起哭，一起走更多的桥，看更多形状的云。
五朵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是送我的嫁妆。我知道，那是五朵的秘密基地，她自己偷偷买的小公寓，一室一厅。有时，她说自己想去外地旅行了，其实是逃到了那里。
那晚分手时，我把钥匙又偷偷塞回了她的包里，我想，她应该会需要它。
结婚后，我和老公定居在另一个城市。我冒着被骂的危险，故意很长时间没联系五朵。我想，她需要时间，需要不受干扰地，处理好她自己的事情。直到过春节的时候，我才带着老公回到姥姥家，见到了五朵和小姨父。五朵并没有和小姨父离婚，但能看得出，他们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
小姨父偷偷向我炫耀，说以前五朵只跟我亲近，现在自己和五朵才是一家人了。看着我探询的眼神，五朵笑了，把我的手放在她微隆的小腹上，我明白了一切。
“我以为你会重新开始。”我悄悄地跟她说。“每个人对婚姻的期待都不同，是你让我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大姐刚走的时候，我每晚都会哭醒。我只想补偿给你最好的爱，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其实，让我难过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五朵只想对我好，却忘了自己应该过得更好。
我轻轻抚摩着她的肚子，“真好，你要当妈妈了，我也要当姐姐了，我们都会给她最好的爱。”
最好的爱应该是什么样呢？不管是母女之间，还是姐妹之间，爱都应该是彼此共同给予，然后一起成长。我们只有把自己治愈了，才能给对方更好的爱。编辑/刘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