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1
那天晚饭时，琳琳小嘴儿欢快着，正哒哒哒讲着跟同桌的趣事时，我冲她爸使个眼色。她爸瞬间会意，冷不丁地大声说，哎，闺女，你说今天你妈做的这菠萝老肉怎么样？吃头两口时我还觉得挺不错，可好好品品，觉得番茄酱似乎用少了一点儿啊。
这一句，让琳琳的兴致一下子落入冰点，笑容凝固，筷子都停在半空中，她愣一愣，大声抗议：妈，你看我爸，人家说的好好的，他偏要讲啥菠萝老肉，什么意思啊。
听这话，她爸瞪着眼睛正色辩解，闺女我声明，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对这道菜的看法，与你不相干的，你说你跟同学……因为不熟悉，我不大感兴趣呢。
琳琳歪着头反驳，你的看法可以表达，可刚刚你打断我的话，分明就是不尊重人嘛！
哦？打断你说话就是我不尊重你了？琳琳爸笑容满面，颇有耐心地问。
琳琳夹一口菜，郑重其事地点头，对，打断别人说话就是不尊重。不爱听也要听完嘛。
可是……我跟你妈说话的时候，你不也经常这样打断么？她爸眯着眼睛，嘴角露出狡黠的笑。
额……爸，你好坏啊……可是，可是……琳琳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爸的圈套，又急又气又羞又愧的样子。
或是琳琳进入青春期有些逆反心理，也或者是感觉自己大了懂的多了浮躁起来，最近这半年，每每听到我们说她反对或不爱听的话时，都不肯听完，总是毫不客气地直接打断，然后迫不及待地表述自己的观点，甚至有时，不等我们把话说完便一走了之。这毛病最近愈演愈烈，眼看着从前那个温文尔雅有修养的姑娘日渐远去，我与她爸着了急，私下商议着要把这事儿提到桌面上，跟她好好聊聊，却又怕她不好接受，便想出了这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还好，这姑娘一下子上了圈套。
她爸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正色说，琳琳，我只是想让你尝试一下，自己讲话正起劲时，被别人打断是什么滋味。她爸看着琳琳，继续说，在想要打断别人说话的时候，需要顾忌一下别人的感受，比如昨天，你妈说对门小越姐高中住校的事，你才听了两句就自顾自地讲你们同学都不想住校，你知道你这样做你妈会有怎样的感受吗？那真是你说的那样，很不尊重人呢。幸亏这是在家里，若出门跟你老师、同学也这样说话，大家会觉得你没修养，不需几天，你的朋友就会跑光啦。
琳琳低着头，低低的声音说，知道了。
行。我不多说了。记着啊，表述出自己的观点不算错，但交流，是应该相互尊重的。看琳琳虚心承认，她爸的口气也软了下来。
琳琳默默点头。
2
琳琳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爸说过之后，她还真是有所改变，再也没有冒昧地打断我们说话。
期中考试之后的一天，琳琳放学回家，耷拉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问她原因，琳琳说，期中考试的数学成绩出来了，老师打着找他们几个没考理想的同学聊天的旗号批评他们，给他们讲了一顿大道理不说，还强迫他们使用老师教的读题方法，并且说以后老师检查作业，都要看他们是否把这方法用上……琳琳苦闷着，关键那方法适合别人不一定适合我啊……
说到这，琳琳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兴灾乐祸的笑容，接着说，我同桌董晓伟可没像我那么客气地听老师说完，他们也是不想接受老师的建议，就屡次打断老师的话，弄得老师挺不开心的。
啊，当面顶撞老师了？这可不礼貌。老师一片好心帮你们呢。我吃了一惊，现在的孩子真是“目中无人”。
没顶撞啊，也是很好的语调，但是跟老师抢着说的，不过是心里对老师的话有异议，故意的。琳琳解释说。
为什么呢？老师要你们怎样做？听琳琳的话，我颇感好奇。
老师说，我们的错误都是因为对题意理解有误，他认为我们就是没有认真读题，所以要我们以后每天写作业必须抄题，并且要把关键字圈上，每天并且每科目啊妈！琳琳不无郁闷地告诉我。
圈呗。我轻描淡写。说实在的，我心里想，老师的办法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孩子们如果能养成这样的习惯，那也是受益匪浅。
可是我不习惯圈圈。老师说的时候，我也想打断他的话告诉他，我都是拉线的，拉线跟圈圈有什么区别，还偏要听他的圈圈啊？
说到这，她爸没发表意见，却冷不丁地问，琳琳你回想一下，别人说话时，你最想打断的是什么时候？
琳琳想都没想，直接答，我不爱听的时候呗。
对啊，很多人都是，别人说到自己反对的，或是不爱听的话的时候，就有去打断的冲动。你再想，这时，除了个人修养，不懂得尊重对方之外，你还有什么感触？
嗯……琳琳沉吟一会儿，试探着答，爸，是有点儿不谦虚吧。好像，心胸不够宽大……
她爸兴奋地拍了拍琳琳的肩膀，夸她说，我闺女有见地嘛，一语中的。他接着正色道，人与人之间，不可避免地要有交流，有的人咄咄逼人，有的人漫不经心，有的人真诚恳切，有的人是你的长辈，有的人不及你年长，有的人不及你优秀，但无论是谁，我们都要历练耐心，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要放下面子，把心放宽放广，虚心倾听。不过我个人认为，他人的意见，要听，要博采众长，但不表示一定要取，就像今天，老师的方法绝对是好方法，是要养成你们认真细致的习惯，但你关键字拉线跟老师的重点字圈圈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不必刻意去改，老师当然也不会去死板地计较。
琳琳看看她爸，思考着……
3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吃过晚饭出门散步，路过一间酒吧。里面传出的歌声不知触动了琳琳爸的哪根神经，他便讲起了当年的自己及同学们对影视歌星影星私生活的看法，也讲起他当年的追星生涯。说到影视明星私生活时，琳琳似乎想起些什么，她把手臂抬起，张了张嘴，但看她爸兴致很高的样子，还是压下了话茬儿，一声没吭地继续听她爸发表观点。
仨人的散步变成了她爸自己的演讲，全然没有顾及我们俩是否对这个话题有足够的兴趣。他从酒吧门口一直说到回家，滔滔不绝的讲述，没给我们任何发表见解的机会。
直到回家坐在沙发上，她爸终于偃旗息鼓。一刹那周遭前所未有地安静，让人感觉有点儿不适应。我突然想起琳琳欲说还休的样子，便问，哎，那会儿你想说啥来着？
琳琳一脸无辜，我想说啥？没想说啥啊。
见琳琳的反应，我还真以为自己错会了她的意思。我笑了：哦。你爸说到小虎队的时候，我见你抬胳膊张嘴，还以为你想说什么了。
啊？哦……对了，当时我是要说点什么。可我想说点什么来着？琳琳拍拍脑袋，看看她爸说，我当时也是想发表点见解来着。爸，你看你这一长通话说完，我想说啥竟然都忘了。
我有所心动，柔声对她爸说，你看今天，你有你的见解，琳琳有琳琳的看法，孩子没打断你的话，所以你一直说下去，到现在，她想说的什么，竟然已经忘了。
琳琳聪明，她一下子领悟到了我话里的意思。她犹犹豫豫地开口：妈，是不是像这样喋喋不休说话冗长也不算礼貌？在学校，也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一个人啰啰嗦嗦一直在说，另一个人已经听得没意思了。
她爸不好意思了，检讨自己说，也是呢，说完一个观点的时候，也应该顾忌一下听众的感受，问一句，你说呢？或者，你对这个怎么看？并且，如果说话的时间过长，又不再吸引人，甚至令人昏昏欲睡的时候，也要考虑中断话题了。说到这，她爸有些神秘兮兮地接着说，不过……琳琳，对方说话冗长无趣到过分，那你就要开动脑筋，想想怎样才能不听下去，还要不失优雅地礼貌打断喽！
琳琳不住点头，她爸与我也相视而笑。
我们想告诉琳琳的其实也无他，我们强调不可以没有礼貌地打断别人说话，但也不能死板地不表达自己的观点，彼此平等、相互尊重，永远都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最基本准则。当然，还需要好好积累自己，有积累才会有底蕴，才会包容，会分辨，也才会在愉快的倾听中学习、收获。
倾听需要智慧，也是最优雅的成长姿态啊。编辑/张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