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的说说
叶无双
第一杯，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
2014年3月的夜有点倒春寒。这种寒和去年一样，还是来得毫无预兆，就像黎津和廖明郡曾经复活的爱情。楼下只有相距很远的几盏路灯。木棉树在夜里光秃秃地站着，枝头挂满了一个个憋足了劲儿的花骨朵儿，等待哪天悄无声息地再次开放。
在黎津心中，廖明郡就是那株木棉。
“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2004年杨千嬅的《小城大事》在年轻人里悲伤地传唱时，黎津在操场一隅遥远而难过地注视着廖明郡挽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的手走在铺满木棉花的校道上。
黎津的青春，仿佛就是从那场深情的单恋开始。当然，时间是良药，没有不计较得失与从一而终的暗恋，就如再流行再窝心的歌也会被下一首与下下一首代替。
只是，黎津没想过时隔多年她会再见到廖明郡。没想过落花与流水，襄王与神女的现实版会是这么残酷。没想过原来流水并非无情，襄王也非无心。更没想过情缘也可以狗尾续貂。
“不能再次失去你。”2013年，廖明郡用深不见底的眼神看着黎津说。
当时黎津艰难地笑了笑，伸出手接住了从头顶的树上慢慢坠落的一朵红透了的木棉。两个人相隔0.8米，那么礼貌地站在街头，心却苟合在了一起。
黎津捧着一杯绿茶站在窗旁回忆。回忆的最初总是甜蜜。
所以，才会让人不舍。
第二杯，都怪我晚了跟你走，难怪我没法不低头
整整一年里，黎津和廖明郡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偏僻的郊外，幽静清雅的小旅馆内。
自此，黎津明白了世人为什么会把男女的约会叫做“幽会”。那个笔画复杂的“幽”字，包含了复杂的深义——关系只能在光线暗淡的地方悄悄滋生与存活，里面的人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是见不得光明的。
黎津穿着白色的睡衣，靠在床头上，看着廖明郡坐在床尾，背向着她。听他柔声软语地哄电话那头的人，听他说爱她想她的话。黎津把头偏向窗外。你难过什么？不是你自己不愿意再和这个男人错过而重拾旧情的吗？不是你愿意千辛万苦地找到了堂而皇之的借口在这样的小旅馆来和这个有家室的男人做一夜夫妻的吗？
黎津想起一部很旧的电影，那里面有一句话：“每一种关系都自有它悲哀的一面。”黎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她在再次见到他，在他说他在若干年已经偷偷爱着她的一刹那就有勇气放弃道德与理智给予她的一切机会。
过了一会儿，廖明郡回头看她，看见她郁郁寡欢的神情。他找了个借口，匆匆收线。
“聊完了？”黎津佯装轻松地替坐回她身旁的他盖上被子。
黎津越装作没事，廖明郡似乎就越难受。他一副内疚与难过的神色，“对不起。”
“没事。接受这些，也在规则之内。”黎津不愿意看到廖明郡难过的表情。她只能告诉自己，既然你爱他，既然你选择了要走这样的路，你就注定要担待他的一切，直到你承担不了为止。黎津不知道承担不了的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所有和廖明郡在一起的日子里，黎津从来没有激烈过。她一直是温顺和柔和的。属于这样的两个人的时光实在太少了，她不舍得哪怕一分钟来争吵。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要把过去丢失的时光分分秒秒补回来，把来生的秒秒分分也许进去。
黎津觉得自己很爱他。毫无缘由地深爱。仿佛少女时代那个曾爱过他的她，以十倍、百倍的力量在年月里增长，越过十年的时空，狠狠地嵌入他的深处。
黎津续了一杯茶，继续站在窗前。不知不觉，茶凉了。
第三杯，徒留英雄气概
黎津刚续了第三杯，卓禹就回来了。黎津放下杯子，走过去温柔地帮他取下外套，替他抹去沾在发梢上的夜雾。
洗完澡出来后，卓禹走到窗前，问，“在看啥？”
“没，在想那份文案该怎么写。明天要交稿。”黎津淡淡地说。
卓禹一下就抱起她，把她扔到松软的床上。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廖明郡渐渐和她少了联系？也许是秋天，也许是冬天吧。反正，廖明郡越来越少和她联系。他说他忙，越来越忙，一天比一天忙。忙得焦头烂额，忙得顾不上吃饭，忙得屁股挨不着板凳，忙得腹泻或便秘。当然这只是黎津的猜想。她不靠近他的实际生活。
一天有一千四百四十分钟，三个月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分钟。廖明郡分了多少分钟给她？用一分钟来回一个信息，难不？临睡前道一声晚安，在微博发个表情，难不？但她分明看到了他周日带着妻女去了农展会摘巨型南瓜，看到了他和几位同事在波尔多餐厅边进午餐边谈笑风生。当然，这不是一不一分钟的问题。而是，他对自己的在乎就是这么多。就是这么多。
热情会随着时间熄灭，当激情渐渐褪去时。黎津心底希望，如果廖明郡可以给我七分，那我会回报给他八九分；但碍于现实，知道能拿走他的五六分已经很满足，我依然会回报他八九分。但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最多只能给我两分。那样，黎津迷糊了。她不知道自己对他回报的大于两分还值不值得。而且两分这个数字令她很失望——她在他心中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重要。虽然，理智地说，以他们各自的身份，各拿出两三分出来点缀下温暖下慰藉下，也未尝不可，而且风险和伤害也可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呢。但这样的感情，她是不是真的还想要？还需要？
哎。黎津忽然觉得很难过。当然难过的不只是心。
卓禹很快完成了。他站了起来，走进了卫生间冲洗。
黎津慢慢坐了起来。索然寡味的性爱，就如他和她几年平平无奇的婚姻。父母、媒人、亲戚、闺密都说他们合适，就婚了。他有需要时，她张开大腿，就交了功课。他持续力不太好，她没意见；她似乎有点性冷淡，他也没表现过不满。
甚至在过程里，她脑子里分神想着别的事，譬如在想汽车轮胎明天该去打打气，譬如在想念或纠结另一个男人，也不影响效率，也没有人认为不妥。
黎津穿回睡裙，拿起杯子站在窗边继续喝第三杯茶。尚未冷却。她对卓禹轻轻笑笑，你先睡吧。“对了，”卓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伸手到挎包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礼盒，“你上次不是说手表坏了打算换新的吗？办公室的芝姐周末去了趟澳门，托她买的。”黎津接过来，打开，是新款的卡西欧，水钻表带，是自己一贯喜欢的范儿。
“噢。”黎津应道。
“我睡了。”卓禹走回床上，熄了灯，躺下。
相敬如宾。别人都这样评价他们。相濡以沫，估计也该是这样子吧。
“以后不用找我了。”一个礼拜前，黎津简单地发了一条短信给廖明郡。
“为什么？因为我忙冷落了你？能不能听听我解释？虽然听起来像借口……”十几分钟后，廖明郡的电话才打过来。语气带点急躁，不知是因为她，还是其他。
“不用了。”她挂了电话。
我们都怕付出的与得到的不对等，怕对方何时收手时自己还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原来两个曾经很相爱的人，当爱情被剥去温情脉脉的外衣时，谁都想留住一点英雄气概。
卓禹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刷微博，黎津捧着杯子站在窗前望向外面。各自生活，远远地相互依靠。黎津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傻子，一个对生活与感受不会分对与错是与非的傻子。
第四杯，有点难过的是，我们没有好好告别
廖明郡真的没有再找黎津。
竟是一句再见也没有，甚至没有好好告别，就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黎津想，这段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从我第N次因不方便而拒绝他的约会开始？从他因迟了回复电话或短信我第N+1次发脾气开始？从我开玩笑地说不如我们结婚吧开始？因为什么呢？因为我太爱猜疑太过黏人？因为我在床上总是冷冷冰冰不够投入？因为他对我的新鲜感已经过了？爱上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同理，不爱了，也不需要理由。
反正，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对明天的共同承诺。
“爱”是一个太深刻的哲学问题，黎津不会思考这个东西。对卓禹的是爱吗？似乎不是。就爱廖明郡了？不知道。有时，黎津也会糊涂，她爱的是廖明郡本人，还是在缅怀她平淡人生里最隆重深刻的一次爱恋，还是想借一段新鲜的东西来逃避现实生活的不甚如意。
也许因为你曾出现在我最好的时光里，我曾为你做过的给过你的，再也给不了第二个人？莫非，我爱的是你说的你也爱我？可你最爱的，其实只是你自己。我只是你人生的点缀。而我呢？我又有多爱你？你何曾做过我的全部？你何尝不是我生活的点缀？
果然，能错过的都不是对的人。没有婚姻的束缚，当爱情的新鲜褪去时，也就无责任和道义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黎津喝完了第四杯茶躺回床上时，旁边的卓禹传来微微的鼾声。黎津躺在漆黑里，还是丝毫没有睡意。她悄悄拿起手机，把亮度调暗，输入密码登陆那个在脑海里滚瓜烂熟的QQ号码，一条一条浏览她和廖明郡在一起以来写过的日志。开心的，甜蜜的，难过的，遗憾的。系统问，“是否确认全部删除？”，黎津轻轻按了“是”。
心里当然有难过，但没想象中那么痛。
再次清空了回收站后，黎津把手机蹬到了床尾。
她转过身抱着卓禹。是很温暖很踏实。迷糊中卓禹翻了个身，叫她快快睡。
黎津环过卓禹的背，轻按着他有点发福的小肚腩，小声地说，“老公，我爱你。”
未必就是真心话。但那一刻，谁也需要。
“知道了，睡吧。”卓禹迷糊嘟哝。四年的婚姻，他已经习惯了黎津的烂漫古怪与无厘头。
一场春梦，发了三百九十六天。明早醒来，黎津31岁，就过了算命先生批说的30岁那年必经的红鸾劫。
也许，我该要生一个孩子了，和卓禹。（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