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宽杰
他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她了,只记得她的微博上,总是开着一朵朵淡雅的花,明媚,灿烂,像点点跳跃的阳光。
那时,他的世界正一片灰暗。在单位组织的体检中,他被误诊患了乙肝。工作丢了,相恋多年的女友也离他而去,朋友们见了他都躲着走。原本晴朗的天,只是一个转身便乌云密布了。
后来,他辗转多家医院,最终证实了是误诊。他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可在他心里,生活如碎裂一地的瓷器,再也无法复原。一纸误诊,让女友决然而去,他想不明白,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怎就抵不过一张薄纸的无情。爱情,成了他心底一根尖锐的刺,深而疼痛。
对一切都灰了心,再不复从前的热情。他在微博上写,人生是如此荒凉和冷漠。隔天,再打开微博时,评论里有人回,去看一朵花开吧,你会发现人生是如此美好。他点开她的微博,映入眼帘的是一朵朵盛开的花。
她的微博有些与众不同,没有表情多样的自拍照,都是一些花花草草的照片。她开心地写,南瓜花开了,像阳光一样的颜色,多美的花啊。他想,真是天真的人,一朵南瓜花有什么好看的,却不由得往下翻看。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她拍一棵路边的野菊,从野菊发芽到花开,整整几十张照片。她说,守候一株植物的生长,可以让自己每天都能遇见欢喜。
那天,她发了一道菜的照片到微博上,香炸南瓜花包。她说,小时候挑食,母亲把南瓜花装入豆腐馅,炸至金黄色。咬一口,外酥里嫩,唇齿生香,自此爱上了南瓜花。隔着屏幕,他看得口舌生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南瓜花竟也是一道美食。
她所有的微博,他都一一看过,每条微博下都有他的评论。他知道,她爱听轻音乐,喜欢养花、拍花,喜欢穿棉布长裙……他还知道,他们同住一个小城。她的微博里四季开着花,热闹却又安静。他想知道她的样子,问她要照片,她只发回一个微笑的表情。她的头像,是一个行走在田埂上长发披肩的背影,他对着那个飘逸的背影猜想了无数回。
清晨,他去城南办事,路边的女子正在拍一朵牵牛花,素色衣裙,一肩长发。忽然觉得背影有些熟悉。会不会是她呢?他试着叫她的网名。女子惊讶地转身,刹那间,他便知一定是她,心里是漫天的欢喜。
相爱,是那么自然的事。她是心思细腻的女子,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安静温婉。他和她的爱情,在四季花开中,静好着。
又是夏天,南瓜花开了,她给他做香炸南瓜花包,饱满金黄的南瓜花包,清香鲜美,他总也吃不够。他举着南瓜花问:“花都摘了,还怎么长南瓜?”她笑着说:“傻瓜,这叫‘谎花,只开花不结果的。“他孩子般笑:“原来南瓜花也会说谎啊。”
越是爱得深,他却越觉得恍惚茫然。那个念头升起来时,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却无济于事,他被那个念头缠绕得心烦意乱。他给她打电话,声音低沉失落:“我得了肝炎,这病不好冶,而且会传染。”她惊讶地问:“不会吧?”得到确认后,听筒那端沉默无声,他在这沉默里煎熬着,心也跟着往下沉。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别担心,会治好的。”
挂了电话,她没再出现。一天,两天……她的微博也没有更新。他忍不住给她打电话,传来的却是让他绝望的关机提示。他去单位找她,同事说她请假回老家了。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他的爱情又一次没有经得起考验,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没有一丝庆幸,却是满满地自责和懊悔。上天跟他开了一次玩笑,而他却偏偏还要将这个玩笑继续下去。
一个星期后,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欢喜地捧了草药给他看,原本白皙的手上,满是褐色的草汁。原来,她回老家为他寻药去了。她的家乡,有一种草药可以冶肝炎,据说很管用。山上长草药的地方,都修成了路,她兜兜转转找了很久,手机也摔坏了。她说,走得急,没跟你说,你一定着急了吧……没等她说完,他一把将她拥在了怀里,眼里泛起泪光,内疚得无以复加,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几天后,他捧了一大把南瓜花给她,低声说,原谅我吧,就当我是那朵会说谎的南瓜花,这一生,只此一回。她温婉通达,知道那谎言是因为他心里曾经的伤,看他懊悔的样子,她渐渐原谅了他。
他在一朵南瓜花的照片上写:每一朵花从拱破泥土的那一刻开始,必定会经历风吹雨淋、酷热霜寒,命运已然为它布设了重重考验,花开花谢,不是谁所能掌控的。
爱情亦是如此,缘起缘灭,缘深缘浅,无需考验,不必追问,虽然受过伤,但依然要相信爱情,相信那些美好。就像南瓜藤上,不会因为开了一朵“谎花”,秋天时,就无法收获金黄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