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国
几经预约，一位退休女士来到心理健康中心。落座心理咨询室，让我意外的是，这位看上去很健康的女士却一再说自己担心得癌症。
说起病症，女士满面愁苦：“我总是闹病，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好，总担心自己得癌症死掉。马上要退休了，工作几十年，好不容易可以拿几年轻闲钱了，真要是死了，可怎么办？一想到这些，我就浑身出汗，不知如何是好？每次一闹起来，就得去医院，但每次检查后都是健康的。就这样，每年都花掉好多钱。最近医生检查之后，说不要总跑医院了，这是心理问题……”
很明显，这位女士的问题确实是心理问题，属于疑病症。所谓疑病症，通俗地讲就是身体本来没病，却总是怀疑自己病了。为的是给心灵找一个避难所。人一旦出现疑病症，往往是生活中遇到了难题，或者有重大心理压力。
女士说：“这个毛病是从5年前开始的。那一年，我弟弟要买汽车搞运输，他没有钱，就让我帮他。当时，我和丈夫也没有多少积蓄，就帮他贷款买了车。没想到车刚到手，就出了交通事故。问题不大，当时也解决了，可又花去了三万多，都是我们出的。过了一年，车也没赚到钱，弟弟就把车卖了，赔了好多钱。弟弟没有钱，贷款是我和丈夫好不容易才还上的。丈夫说，以后再也不能借给我弟弟钱了。也是，为弟弟前前后后赔进去十几万，我们攒点钱也不容易，丈夫说得也有道理。为了弟弟，我感觉很对不起丈夫。自从弟弟买车之后，我就落下了这个毛病，总是担心、害怕，浑身不好受，感觉得了癌症。我也知道身体没事，可总是担心害怕，真是不好受啊！”
这位女士的疑病症是因为生活遇到了难题。但已经是几年前的问题了，怎么现在忽然想到要心理咨询呢？
女士说：“最近两天疑病症的毛病又严重了。”
“您说最近两天又严重了，为什么？”我问。
她接着说：“本来疑病的毛病已经好了。前天我弟弟打电话说要买一个电三轮车，想跟我们借几百元。一下子，我的疑病症就又犯了。不借给他吧，心里难受；借给他吧，丈夫又不让。我心里已经觉得对不起丈夫了，上次也是弟弟买车，好不容易挣的十几万都赔进去了……”
如此看来，女士确实又面临难题了。不过，女士说的意思，似乎难题就难在自己想借给弟弟钱，而丈夫不让再借。果真是这样吗？
我问道：“如果您丈夫不干涉或者不知道，是不是就可以借给弟弟了？”
女士抢过话头说：“不行，他不可能不知道。虽然我们都有自己的工资，存折放在家里谁都可以用，但是花多少钱彼此都会知道。”女士又重复说，“几年前就是因为帮弟弟买车，十几万都赔进去了，丈夫也不容易，我已经对不起丈夫了……”
“光是觉得对不起丈夫吗？”我问，“为弟弟赔进去十几万，自己就不在意吗？”
“我不在意、我舍得，真的！”女士赶紧表态：“我是大姐，就这么一个弟弟，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日子不好过，所以我还是想借钱给他。”
很明显，女士的说法是不合人之常情的。即便是新生儿女，成年后过日子也要自己承担，做父母的也不会轻率为儿女赔进去十几万而不在意，更不会准备继续往里赔，何况是姐姐对弟弟。听我表达了这个意思，女士还是一再强调自己对弟弟的感情，强调自己想借给弟弟钱。我知道女士不是故意的，而是蒙蔽了自己的眼睛，看不清自己的心。
为了促使女士看清自己的心，我顺水推舟：“既然如此，那就借给弟弟嘛！”
“丈夫不让借。”女士抢着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您自己也工作几十年了，几百元钱无论如何是可以不让丈夫知道，就可以借给弟弟。即便让丈夫知道，对丈夫解释清楚，如果不借给弟弟钱自己心病会加重，丈夫也会同意的。不论怎样都可以达到把钱借给弟弟的目的，您说是不是这样？”
女士看着我，沉默了片刻说：“是这样。”
我继续说：“换个角度，假如弟弟遇到紧急情况，比如急病住院还差几百元押金，您还用擔心丈夫不让借吗？当姐姐的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就把钱拿出来？”
女士再次看着我：“是的。”停了停转而又说，“所以，我觉得自己把钱借出去，心里就会好受了。”
“恰恰相反，如果真的把钱借出去，那您的心病就会更重了。”我解释说：“这几年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吗？那件事为什么导致自己得了疑病症？究竟是因为丈夫说不让再借钱，还是因为十几万借出去全赔了？”
女士顺口说道：“就是赔那十几万落下的心病。”转而又说赔“可我就是觉得，如果现在把钱借出去心病就好了。”
我笑了：“换个角度看，似乎也可以这么说。假如真的能毫不犹豫把钱借给弟弟，也许心病就好了。问题就在于，是不是做不到毫不犹豫？那您的犹豫难道仅仅是因为丈夫不让借吗？”
女士沉默良久，忽然说道：“那就是我自己犹豫不决？是我自己也不想借钱了？”
“好！”我肯定地说：“非常高兴您终于看到了问题的根源。”
“可我为什么总觉得是丈夫不同意才让我有压力呢？”女士已经开始面对自己的心。
“是您把丈夫当成了一个挡箭牌。”我分析说，“可以这样描述您的心理活动：在您心里，一边有一个小人对您说，要借给弟弟钱。可您心里另一边还有一个小人，他对您大声说，不要借给弟弟钱，几年前就赔进去十几万了，不能再这样了。但是，您不能坦然面对这个小人，就让他一直躲在暗处，所以您似乎没有看到他。于是，就把这个小人的意思投射到了丈夫身上，拿丈夫当挡箭牌。当然，这些都不是您故意的，在心理学中，叫做潜意识里的心理活动，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的心理活动。现在正视自己的心，看看潜意识里的心理活动，放在丈夫身上的那些想法，是不是就是自己的想法？”
女士终于领悟了：“我知道了。是我自己一面想借，一面又不想借，才闹得心里非常矛盾，非常难受。”
“是的，这种矛盾的心态是非常痛苦的”。我接过来说：“矛盾和冲突煎熬着自己的心，怎么办？实在没办法，就跑到了疑病症里来避难了。自己病了，都要得癌症了，也就可以不用再面对这个难题了，而且，借钱的问题也许真的也就躲过去了——自己都病成这样了，弟弟还能再提借钱的事儿？”
女士笑了：“看来不能怪丈夫，关键还是我自己的事。那我该怎么办呢？”
“面对生活的难题，躲到疑病症里不是出路。最好的出路就是面对现实，不再蒙蔽自己”。我解释说：“就您的具体情况来说，就是让自己心里的两个小人都站到明处来。不论是说该借的小人，还是说不该借的小人，都不要让他们躲到暗处，都可以让他们理直气壮地论证自己的观点。主张该借的，论证为什么该借，主张不该借的，论证为什么不该借。然后，您就可以根据他们的讨论作出决定了。这样明明白白的讨论之后，如果决定借出去，您也会感到理所当然，如果决定不借出去，您也会感到心安理得。如此，您的心病也就烟消云散了。”
告辞的时候，女士说：“现在就感觉我的心病就好多了。真谢谢您！”
几天后，女士拨通了我们的心理咨询专线，说自己想好了，决定不借钱给弟弟了。弟弟四十多岁了，该自己过日子了。再说，救急不救穷。日子过得好不好，都得自己过，不用说姐姐对弟弟，就是父母对儿女，过日子的事也不能都管。最后女士告诉我，自己想好了，心里就坦然了，也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正是这样。战胜疑病症的最好对策，就是学会面对现实。面对现实的难题，给自己找到出路，心灵也就不用躲在疑病症里避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