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小浅
1
连续加班一周，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我和梁凯下班去超市买了点食材，打算烧几个家常菜。刚淘好米，梁凯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婆婆打来的，我顺手接通。听出是我，婆婆寒暄了几句后说：“玲玲，我不认识英文，你给我买的那件羽绒服是什么牌子啊？今天穿出去，隔壁王阿姨可羡慕了，说让她女儿也给她买一件。”
我还没插上嘴，婆婆又接着说：“玲玲，有你这么孝顺懂事的儿媳，真是我修来的福气。你是不知道，隔壁邻居还有亲戚朋友有多羡慕我……”被婆婆夸成一朵花，我心里当然高兴。可婆婆絮絮叨叨了半天，仍然没有挂电话的意思，而她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样的话。我觉察出她有什么事不好意思和我开口。于是我喊梁凯来接电话，而梁凯在择菜，就让我摁了免提键。
婆婆大概不知道手机是免提状态，她在电话那头说：“凯凯，今天我可生气了。隔壁王阿姨的女儿给她买了一条金项链，她跟我炫耀了半天，你说有什么好神气的？气死我了。你有空也去给妈买一条，买那种更大更好看的，灭灭她的威风。”
我就说婆婆支支吾吾的肯定有事。听到了吧，还要更大更好看的？她也不想想，一克黄金就几百块呢。见我脸上晴转阴，梁凯和婆婆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他一脸讨好地对我说：“我妈也就说说，你别生气，回头我说她。”我没好气地答：“算了吧，你妈提的要求，你有哪次敢不满足？我看从明天开始，我俩喝西北风去吧。”
这话说得有点难听。其实我并不是尖酸刻薄之人，孝顺老人我也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最近，婆婆总是时不时地暗示我们给她买东西。今天是张阿姨的女儿买了大衣，隔天是李阿姨的儿子送了按摩椅。次数多了，我渐渐吃不消。
说实话，按照我和梁凯的现状，婆婆的那些要求，有点过了。
2
我和梁凯是大学同学。
两人都来自农村，相同的成长经历让我们之间多了一份惺惺相惜。毕业后，我俩一起留在省城。梁凯在一家外企做工程师，我考了公务员。经过这些年的打拼，事业渐渐有了起色，收入也算尚可。因为知道两家父母在买房这件事上都帮不上忙，我俩平时省吃俭用，一点点凑齐首付。一年前，我俩贷款买了一套小居室，然后结了婚。
搬家那天，婆婆笑着笑着，又突然哭了。公公去世得早，这些年，婆婆将梁凯还有小姑子拉扯大，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婆婆拉着我的手说：“玲玲，以后我就把梁凯交给你了，你俩好好过日子。当然，梁凯要是惹你生气，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我很感动，也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婆婆这些年不容易，以后要像对自己亲妈一样对她。
其实和梁凯从恋爱到结婚的这些年，逢年过节，我们就算經济上不宽裕，也会留出一部分预算给双方老人买礼物。而婆婆无意中说到想要什么，我们也尽量去满足。但最近这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婆婆提的要求好像越来越多。
买项链这件事，我是想拖一拖的。
梁凯没说什么，但那段时间，他每天下班回来，都会在书房加班到深夜。半个月后，他拿出一笔钱交给我说：“老婆，这是我接私活赚来的，能用这些给我妈买条项链吗？她不了解我们的现状，才会提那样的要求。这些年，我妈不容易，我不想让她失望。”
我还能说什么呢？金项链必须买啊。
这事过去没多久，婆婆说要来省城住几天。但我没想到，婆婆是带着借钱的任务来的。那天晚上，我正在书房看书，听到婆婆在客厅里对梁凯说：“你妹他们最近在盖新房，手头紧，你当哥的，可得帮帮她。你读书那会儿，你妹打工还时常给你寄生活费呢。”我心里泛起嘀咕，婆婆这是把我们当银行的节奏啊。梁凯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我来想想办法啊。”婆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悦：“怎么啦，为难啊？你妹他们是找你借，不是拿。”梁凯连忙说：“妈，你别着急，回头我将钱转给妹妹。”
这都什么话啊，我们每个月要还房贷车贷，还要存钱生小孩，手头压根就不宽裕。但下一秒，我又冷静了下来。谁让这些年，我和梁凯习惯报喜不报忧？虚报收入，原本是想让婆婆放心，也满足婆婆的虚荣心。却没想到这让婆婆误以为我们很有钱。
3
梁凯来和我商量借钱给小姑子这件事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但我犹豫了两天后，还是同意了。将心比心，如果是我哥来借钱，我也是没办法拒绝的。读书的时候，哥哥帮过我。就像梁凯读书那会儿，小姑子也省吃俭用地对他好。亲情如血，困难的时候，如果亲人都不肯出手相处，还能指望谁？只不过打肿脸充胖子的后果是，那段时间，我和梁凯手里的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地花。
婆婆很高兴。回到老家，到处说我懂事能干识大体。我和梁凯名声在外，只能咬咬牙做得更好，让婆婆满意，也让婆婆骄傲。
可不久后，我到底还是把婆婆给得罪了。
那天我正上着班，突然接到婆婆的电话。她一上来就说：“玲玲，梁凯有个远房姑妈的女儿想来城里，你看能不能帮她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当我得知这个远房表妹只有初中学历时，心里有点叫苦不迭。我想了想回婆婆：“妈，现在大学生到处都是，初中生恐怕很难找到清闲又赚钱的工作啊。”
婆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落：“这样啊，可我已经和他们说了，我媳妇在机关单位上班，这点忙肯定能帮上的。”天地良心，我只不过是个小公务员，哪有随便帮人安排工作的本事？于是我对婆婆说：“妈，这个忙我是真的帮不了。”
可能婆婆没料到我拒绝得这样彻底，她愣了下，然后怏怏地挂了电话。
那天下班回到家，我跟梁凯抱怨：“你妈这样下去，是不是以为我们能登天啊？”梁凯好言好语哄了半天，我心里的怨气才好了点。我想起前不久，在新闻里看到一个新名词叫“老啃族”。所谓“老啃族”，说的是那些从农村走出来的新城里人，除了自身在城市立足所要面临的种种压力，还要负担老家的开销。
很显然，爱“啃小”的婆婆，让我和梁凯不知不觉中成了“老啃族”中的一员。
4
我对婆婆越来越不满。
有天晚上，和我妈打电话时，忍不住数落起婆婆：“妈，我真是不懂啊，您和我爸从不开口问我们要东西，也从不和我们提要求，为什么我婆婆却把我和梁凯当成了摇钱树？”我以为我妈会同仇敌忾地和我一起说婆婆的不是，却没想到她很淡然地笑着说：“丫头，你光顾着生气，就没静下心来想过你婆婆为什么会这样？有时遇到事，要多想想深层次的原因，也多理解理解老人。其实普天之下，哪个做母亲的不心疼自家的孩子？”
深层次原因？
我妈接着说：“你婆婆的情况，和我们家不一样。她一个人独自养大两个孩子，现在梁凯不在身边，女儿又嫁了出去，心里难免失落。而我和你爸至少当下还能相互依靠，你哥也一直在我们身边。农村都讲究养儿防老，梁凯留在了城里，你婆婆这是缺乏安全感呢。”
我妈的这番话，听起来压根就不像是农村妇女说的。我和她开玩笑说：“您这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吧？”她笑着答：“什么电视里学的？我是母亲，也是婆婆，当然最能理解你婆婆的想法。”
不得不承认，我妈分析得很在理。
冷静下來仔细想想，婆婆之所以会这样，除了儿女不在身边，让她缺乏安全感，还有个原因在于我和梁凯向来报喜不报忧。如果婆婆知道我们每个月的开销，知道我们也只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的上班族，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们提要求？
和梁凯商量后，我们回了一趟老家。
婆婆很高兴，并没有因为表妹的事与我有隔阂。那天吃完晚饭，我和梁凯拉着婆婆坐下来，将我们两人的收入，还有房贷车贷，各种日常开销，以及养育一个小孩的成本，写在一张纸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婆婆我们的现状。
婆婆有点吃惊：“你们这么穷啊？”
算完这笔账，梁凯很诚恳地对婆婆说：“妈，跟您说这些，并不是哭穷，更不是指责您，而是希望您能对我们多一些理解。您放心，我和玲玲每年都会涨工资，不会穷的。”然后我接着说：“妈，我和梁凯已经商量好了，打算给您买一份养老保险，每个月也会给您固定打一笔钱作为赡养费。当然，以后只要有时间，我们也会多回来看看您。”
婆婆听着，红了眼眶。她拉着我的手，说：“玲玲，对不起，你们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的。我之前真是……”
我妈说得对，哪个做母亲的不心疼自家孩子？只要和婆婆说开了，让她知道我们的真实情况，自然会理解和体谅我们这种“老啃族”的难处。
编辑/刘洋
